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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燦笑

“我不和你一塊進城,我自己先走。”

霍去病想了一瞬,“也好,進城時免不了一番紛擾,我還要先進宮見皇上。你是回落玉坊嗎?”

我嘆口氣,“不回落玉坊還能去哪裡?肯定要被紅姑罵死。”

霍去病笑得幸災樂禍,“本就是你的錯,罵罵也應該。不過你若還想耳根清淨几日,不妨直接去我府上,陳叔自會安頓好你,以後我的家才是你的家,長安城裡怎麼可能只有一個落玉坊可去?”

我搖搖頭,“該是面對一切的時候了,不是你說的嗎,躲不是辦法。若讓紅姑知道我回了長安城卻沒有去見她,更添一重罪過。”

霍去病笑點點頭,“終於又看到有些勇氣的金玉了。”

闊別半年,長安城的一切似乎沒有任何變化。來往的行人紛紛湧向城門通向宮廷的道路,等著看凱旋而歸的英勇將軍霍去病和被抓獲的匈奴的王爺王子們。我逆著人流而行,出了一身汗,花了平常三倍的時間才到落玉坊。

側門半開,守門的兩個漢子正躲在陰涼處納涼。一壺涼茶,天南地北地聊著,好不自在。我要進門,兩人忙跳起,賠笑道:“公子,要看歌舞從正門進,自有姑娘婆子服侍,這裡是我們雜役出入的。”

我笑著側頭道:“連我也認不出來了嗎?”兩人仔細打量了我幾眼,忙連連行禮,“聽園子裡姑娘說坊主出外做生意,我們一時沒想到竟然是坊主。 ”

園中柳蔭濃密,湖水清澄,微風一吹,頓覺涼爽。心硯正在清掃院子,我在她身邊站了好一會,她才驚覺。抬頭看向我,愣了一瞬,驀然大叫起來,我被她嚇了一跳,趕緊摀住耳朵,等她叫完,才笑道:“先別掃地了,幫我準備水,我洗個澡,這天真是熱。”心硯愣愣點頭。

心硯的水未到,紅姑已經衝進屋中,一手叉腰,一手翹著蘭花指,遙遙戳著我的鼻尖就開罵:“你個殺千刀、沒良心的……”心硯捧了碗綠豆涼湯給我,兩人都不敢多語,只用眼神交流,我向她眨一下眼睛,謝她想得周到。

一面聽著紅姑的罵聲,一面慢慢喝著涼湯,“……你怎麼那麼心狠,就這麼不言不語地丟下我們一園子弱女老婦,不管我們死活,全不顧我們往日情誼……這段日子,我是日日盼,夜夜想……”

我一碗湯喝完,紅姑依舊罵著,我聽了會,實在沒忍住,“扑哧”笑出來,紅姑眼眶立紅,“你還笑得出來?”

我忙連連擺手作揖,“只是覺得你把我罵得像個負心漢。”紅姑側頭一想,覺得也是,有些禁不住地露了笑意,可笑還沒有綻開,眼淚卻掉下來。我忙肅容站起,“紅姑,這次是我錯。”

紅姑立即用帕子抹去淚,沉默了會,方道:“小玉,我不是怪你走,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,這園子裡的姑娘來來回回都已經幾撥,你也終歸要離去的。我還一直盼著你能嫁人生子,安穩過日。可你實在不該一句話不說,扔下一封信就走,連當面道個別都沒有,你是灑脫的人,可我不是。”

我上前,握住紅姑的手,“我行事全憑自己一時喜好,沒有顧及你的感受,以後再不會了。你就看在我年紀小,還不懂事的分上原諒我一次。”

紅姑狠瞪了我幾眼,眼中終於含了笑意,睨著我問:“聽說霍大將軍今日進城,你怎麼也這麼恰巧地今日回來?”我彷如被長輩看破心事的女子,幾絲羞幾絲喜,低著頭沒有回話。

紅姑細看著我的神色,一下明白過來,緊握著我的手,喜悅地問:“你和霍將軍……你和他……真的?”

我笑著抽出手,轉身去尋換洗衣服,依舊沒有說話。紅姑拊掌而笑,“好了!好了!我總算放下一樁心事。走得好!跑得好!這一趟離家出走真正物有所值。”

我隔著屏風沐浴,紅姑在屏風外絮絮地和我說閒話,“……小玉,拜你出走所賜,我居然見到了石舫的舫主,沒想到竟然是芝蘭玉樹般的一個人,說話舉止都很溫和,對著我這麼個下人也極客氣有禮……”

“咣當”一聲,手中的水瓢掉到地上,紅姑忙問:“怎麼了?”

我緩緩撿起水瓢,舀了一瓢冷水兜頭澆下,“沒什麼,不小心掉了水瓢。舫主找你所為何事?”

紅姑哼道:“還不是為你,讓我把你走前的事情細細告訴他。因為你的囑咐,你留給我的第一封信已經燒了,所以沒有敢提。不過我當時氣得要死,巴望著不管是誰,只要能把你揪出來讓我狠狠罵一通就行,所以特意告訴舫主你給霍將軍也留了信,我已經一早送到霍府。”

他還需要問別人我怎麼離開長安城的嗎?既然本就是無情,為何卻總是做出幾分有情的樣子?又舀了一瓢冷水澆在身上,似乎想要徹底澆滅很多東西,“紅姑,叮囑下見過我的人,我回來的事情先不要透露出去。”

紅姑爽快地應道:“好!你好好休息幾日吧!不過你休息好時,最好能進宮當面謝一下李夫人,你離開的這段時間,她雖沒有直接出面,可卻讓李樂師特意來奏過一次曲子,就她這一個舉動,不知道為我擋了多少麻煩。李夫人倒是個長情的人,一般人總是急急地想甩掉不光彩的過去,可她卻一直念著舊情,明知道你走了,卻還是特意照拂著我。”

我怔怔發呆,以後……以後會如何呢?李妍,因為明白幾分你的痛,知道你的艱辛,所以越發不想傷你,可我最終是不是一定要選擇一個立場?

和紅姑說了很多雜七雜八的閒話,時間過得飛快,不經意已是晚上,紅姑陪著我用完晚飯,囑咐我好好休息後,匆匆離開,去忙白日未做的事情。

大概是這段時間一直和霍去病朝夕相處,突然一個人在屋子裡,竟然覺得心裡幾分空落,腦里胡思亂想個不停,既然睡不著,遂悄悄出了園子去霍府。剛從院牆躍下,幾條大黑狗已經撲到腳邊,圍著我轉圈,嗅了幾圈才確定我是熟識,又各自散去。

相較白日長安街上的熱鬧勁兒,霍府倒是彷若無事的寧靜。霍去病的屋子一片漆黑,看來人還在宮中。

輕輕推門進去,屋子顯然剛剛打掃過,熏爐的餘煙裊裊,白玉盤裡的葡萄還帶著水珠。推開窗戶,晚風撲面,比白日涼快不少,我擺好墊子靠枕,半躺在窗邊的榻上,一面吃葡萄,一面看著天空的一輪玉盤。

等到月兒已經移到中天,霍去病依舊未回,我心下納悶,按理不可能在宮中逗留到此時,難道被別人叫去吃酒?可他的性子,一般人哪裡請得動他?

有些撐不住睏意,迷糊地睡了過去。正睡得香甜時,聽到人​​語聲,忙跳起藏好。伴著霍去病進來的丫頭一看屋子,連燈都沒顧及點,嚇得立即跪下請罪,頭磕得咚咚響。霍去病看著吃了一半的葡萄,零亂的靠榻,嘴角露了笑意,聲音卻依舊冷著,“都下去吧!”

他等人都退下後,歪躺到榻上,笑道:“人都走了,可以出來了。”我從屏風後走出,他笑著招招手,讓我坐到他的身旁,我問道:“怎麼這麼晚?”

他只拿眼瞅著我,一言不發,眼裡全是笑,我剛開始還能和他坦然對視,慢慢地卻再也禁不住,只覺心越跳越快,忙別開頭看向窗外。

他忽地拽了一把我,我不及防備,倒在他懷中,“你幹嗎?”撐著身子欲起,他摟著我不放,“乖乖躺著,我給你講件事情。我在宮中時因惦記著你,酒也未敢多喝。出宮後,沒有回府,先到落玉坊轉了一圈,看到你屋子沒有燈光,人也不在,心里當時……當時頗有些不痛快,後來我就自己跑到一個地方坐了很久,心中胡思亂想了很多,所以就回來晚了。卻原來根本就是自己多心。”他輕撫著我的頭髮,聲音低低,“我太驕傲,天下的事情總覺得沒有幾件不能掌握,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心中的患得患失。這件事情本可以不告訴你,但我覺得對你心中有愧,不該胡思亂想,所以不想瞞你。 ”

我心下別有一番滋味,他說長安城真正傷到了我,其實他又何嘗沒有受傷?他沒有具體說究竟想了些什麼,可我能坦然接受他的歉意嗎?

在他的肩頭輕嗅了幾下,拍開他的手,似笑非笑地問:“好香濃的脂粉氣,不知道是哪家出品?你既然這麼喜歡,我也索性換用這家的好了。”

霍去病一下坐直身子,急急道:“只是當時宮中獻舞的歌伎敬酒時靠挨了幾下。”

我笑吟吟地問:“是嗎?你不是說到一個地方坐了很久嗎?”

霍去病在我額頭彈了下,哈哈笑著問:“你是在嫉妒嗎?”

我瞪了他一眼,撇過頭,他強拖我入懷,我使勁地推開他,“我就是嫉妒了又如何?反正你身上若有別人的脂粉香就不要出現在我眼前。”

他忙鬆開了我,眼睛裡全是笑意,“不如何,就是我喜歡而已。”

我“哼”了一聲,啐道:“你有病!”

他雙手交握,放在腦後,躺得愜意無比,“如果這是病,我寧願天天病著。”

和他比臉皮厚,我實在比不過,索性不再搭理他。他笑吟吟地說:“今日實在太晚,明日一早我帶你去看一個地方。”

我站起身要走,“那我回去了,明天你來叫我。”他忙拖住我的手,“要不了兩個時辰天就該亮了,何必來回跑?就在這裡睡一覺,我在靠榻上湊合一下。”我想了一瞬,點點頭。

我一向覺得自己精神好,是個少眠的人,可和霍去病一比,實在算不得什麼。天還黑著,他就搖醒了我,我有些身懶,賴著不肯起,嘟囔著央求:“看什麼都等太陽升起來再說,我好困,再讓我睡一會。”他在一旁一遍遍地叫我,我卻只一個勁往被子裡縮,蒙住頭,頑強地抓緊被子,摒絕一切聲音。他靜靜地坐了會,忽地拉開門,大叫道:“來人!伺候洗漱起身。”

我忙一個骨碌坐起,他嬉皮笑臉地說:“你不怕我,倒是怕我家的丫頭。”看我惡狠狠地瞪著他,忙笑著又掩好門,“覺什麼時候都能睡,日出卻每天只有一次。”

一整座山都種著鴛鴦藤,薄薄的曦輝中,清香盈盈。碧玉般的綠流淌在山中,金、銀二色若隱若現地跳動在山嵐霧靄中。在這個靜謐清晨,一切美得像個夢,彷彿一碰就會碎。

太陽跳上山頭的一瞬,霧靄消散,色彩驟然明朗,碎金流動,銀光輕舞,滿山彷彿灑滿金銀,華麗炫目。

“值得你早起吧?”霍去病含笑問,我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切。霍去病牽起我的手,慢走在藤蔓下,得意地說:“就猜到你肯定看得目瞪口呆,昨天晚上我自己都看得很震驚,去年秋天開始種時還真想不到能如此漂亮。”

我已經從剛開始的難以置信、滿心感動中回過神來,看到他的樣子,故意說道:“有什麼稀罕?又不是你自己種的。”他聞言卻並未動氣,依舊得意地說:“早知道你會如此說,特意留了一手。”指著北邊的一小片說,“那邊的全是我自己種的,賠給你應該綽綽有餘。”

鴛鴦藤正在陽光下歡笑著,金銀相映,燦爛無比,卻全比不上他此時的笑容,溫暖明亮,讓人的心再無一絲陰翳。

我忽然雙手攏在嘴邊,對著山谷高叫道:“我很快樂,很快樂!”霍去病呆了一瞬,眉眼間俱是笑意,也對著山谷大叫道:“我也很快樂! ”兩人“很快樂,很快樂”的聲音在山谷間一起一落,隱隱相和。他側身大笑著抱起我在花叢間打著轉,我也不禁大聲笑起來。笑聲在山澗迴響,在滿山遍野的鴛鴦藤間蕩漾。

博望侯張騫帶兵不當,按照漢律法,當死,開恩贖為庶人。合騎侯公孫敖未與驃騎將軍會合,當斬,開恩贖為庶人。李廣無賞無罰。加封驃騎將軍霍去病食邑五千戶,封其裨將有功者:鷹擊司馬趙破奴為從票侯,校尉高不識為宜冠侯,校尉僕多為輝渠侯。經此一役,霍去病在朝中的地位已與衛青大將軍相當,並有隱隱超過之勢。

李廣將軍轉戰一生,一直盼著能封侯,卻直到現在仍未得償夙願。而隨霍去病出戰的從將居然一戰封侯,其餘眾人也是各有豐厚賞賜,長安城裡對霍去病的議論越發紛紛。一面是以年輕武官居多的讚譽艷羨,少壯儿郎都盼著能跟隨霍驃騎出戰,封侯拜將,博取功名;另一面卻是文官儒生和普通士兵的唾罵,議論霍去病不知道愛惜士兵,自己酒池肉林,奢靡取樂,獨自享受皇上賞賜給他的食物,吃不掉的就爛在車中,卻讓餓著肚子的士兵為他搭建蹴鞠場地。

我正在看我離開時的收入開支賬,霍去病匆匆進來,有些歉意地說:“我過會就要離開長安城,婚事要往後稍拖一下。”

我皺著鼻子“哼”了一聲,“你別說得我好像急不可耐地想嫁你。剛回長安不過三天,怎麼又要走?”

他笑道:“你不急,可我急。此次事關重大,又事出意外,只好匆匆起程。匈奴的渾邪王和休屠王想投降我朝,因為兩王的兵力加起來將近十萬,皇上怕他們是詐降,但萬一是真的,若此次接受了兩王投降,匈奴在漠南勢力就會遭受重創,所以皇上舉棋不定,我就主動請纓去迎接兩王,看他們究竟是真投降還是假投降。”

“你說什麼?為什麼?”我滿心疑惑地問,霍去病道:“據渾邪王和休屠王的說辭,是因為他們管轄的地區連連吃敗仗,單于想治他們的罪,所以兩人商量後決定索性歸順我朝。”

霍去病看我默默思索,握住我的手道:“我速去速回,我想娶你的意思已經和皇后娘娘說過,皇后雖很意外,但已答應了,原本想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和皇上說,可還沒來得及,只能等我回來了。”

我嗔了他一眼,“我哪裡在想這些?我小時候見過渾邪王和休屠王,而且……”霍去病忙凝神細聽,“而且和休屠王的太子日很要好,太子日自小就是一個極有主意的人,但​​休屠王為人怯懦,耳根子很軟,此次投降漢朝如果是真的,那肯定不是他自己的主意,他沒有這個膽子,你要小心他左右搖擺。渾邪王沒太多心眼,性子很豪爽,但脾氣比較暴躁,看著兇惡,實際卻是個下不了狠手的人,若當面商談,你不妨細查他的言談舉止,確定真假。”霍去病舉起我的手親了下,笑道:“多謝夫人軍師。”

這一幕恰被進屋的趙破奴撞見,他立即低下頭,只盯著自己的腳尖,沉聲道:“將軍,我們都已經準備好。”我欲抽手,霍去病卻握著不放,牽著我向外行去。門外一眾兵丁看了都急急避開眼光。我的臉慢慢燙起來,霍去病卻毫不在意,只顧低聲叮囑我別後事宜。

我在軍中一直著男裝,趙破奴此時顯然還未認出已​​經換了女裝的我,等行到府門口,霍去病檢查馬鞍時,他匆匆瞟了我一眼,一臉震驚地失聲叫道:“金公子?”我斂衽一禮,笑道:“還未給侯爺道喜呢!”

霍去病側身笑道:“以後改口叫弟妹吧!”趙破奴怔了好一會,低下頭,訕訕道:“末將不敢。”

我冷臉盯著霍去病,霍去病滿不在乎地笑著說:“我就要出征了,你也不給我個好臉色看嗎?” [更多精彩,更多好書,盡在[5 1 7 Z . c O m]

我望著他,半晌後,才輕聲說道:“一切小心。”他斂了嬉笑神色,鄭重地點點頭,上前大力抱了我一下後,策馬離去。

身後一眾護衛剛才一直不敢看我們,聽到馬蹄聲,方反應過來,忙急急打馬,隨在霍去病身後呼嘯而去。

第九章情亂

我已在下方跪了一個時辰,李妍仍舊一言未說。我思量著,如此僵持,終究不是辦法,磕了個頭,“娘娘,不知道召見民女究竟所為何事?”

李妍臉上的冷意忽地散去,竟然頗有哀淒之色,“金玉,怎麼會這樣的?聽人告知此事,我怎麼都不敢相信。你中意的不是石舫的孟九嗎?你答應過我的,可你現在居然和霍去病在一起,你真的要嫁她嗎?”

“對不起,我……我……”我只能又重重磕了個頭,“不過,無論如何,我都不會洩漏你的身世,我只當我從不知道此事。”李妍冷笑道: “可如果霍去病要阻止兒呢?”

我抬頭凝視著李妍,“我不想叫你娘娘,李妍,我希望我還是以朋友的身份再和你說一次話。請放棄謀奪太子之位。你過得這麼辛苦,難道還忍心讓自己的孩子也這麼過一生嗎?”

李妍緊盯著我,“我只問你,如果霍去病有一日要傷害我們,你會幫他嗎?”

我無奈地說:“如果你不去傷害太子,霍去病不會傷害你。而我……我不會讓你傷害霍去病。”

李妍側著頭輕聲笑起來,笑顏明媚動人,“金玉,你可以回去了。今後我們就各走各的路。但你可要記清楚你的誓言了,老天的記性是很好的。 ”

她有她想守護的​​人,我有我想守護的人,我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。我靜靜地給她磕了個頭,起身離開。

紅姑吩咐廚房專揀往日我愛吃的做,可對著一桌美味佳餚,我卻食難下嚥,“紅姑,娼妓坊和當舖的生意可都結束了?”

紅姑回道:“自你回來這才幾天?哪裡有那麼快?脫手也要一段日子,不過我已經盡量了,好多都談得差不多了。”

我輕頷下首,“以後約束好歌舞坊的姑娘,凡事能忍的時候都盡量忍一下。歌舞坊的生意,我也打算尋了穩妥的商家,慢慢出售。”

紅姑擱下筷子,“小玉,究竟出了什麼事情?我實在想不出你如今在長安城有什麼要怕的?霍大將軍豈能讓人欺負你?不說衛氏在朝廷中的力量,就只是李夫人,也沒有人敢招惹我們。”

我道:“我和李夫人鬧翻了,李妍的心智計謀,你也了解一二。即使有去病護著我,可如果行事真有點滴錯處被李妍逮住,再煽風點火,小事化大地一鬧,以皇上對李妍的寵愛,追究下來,我也許可以躲過,但你們卻……如今的李妍早已不是未進宮前的李妍,她根本不會介意幾條人命。”

我想著當日在軍營偷聽到的對落玉坊的議論,“紅姑,落玉坊表面看著風光,但其實我們已經得罪了很多富豪貴冑,只是因為有一個寵冠后宮的娘娘,很多人的怨氣都忍住了。如果李妍開始對付我們,只要她善於引導這些怨恨,只怕園子裡的姑娘都要遭罪,我現在恨不得立即解散歌舞坊,可坊裡的姑娘都是孤苦無倚靠的人,安排不妥當,讓她們何以為生?”

紅姑神色怔怔,“怎麼會這樣?”

我搖搖頭,苦笑道:“人算不如天算,我怎麼也沒有料到會有今日。”

伊稚斜得到渾邪王和休屠王欲投降漢朝的消息,立即派人去遊說渾邪王和休屠王。休屠王禁不得使者勸說,決定放棄投降漢朝,與渾邪王起了爭執,兩王反目。渾邪王在混亂中殺死了休屠王,引起休屠王部眾譁變,再加上伊稚斜使者的有意煽動,引得渾邪王的兵士也紛紛臨時倒戈,主降派和主戰派的匈奴兵士彼此對峙,一場惡戰一觸即發。

消息傳到仍在路上的漢朝軍隊,趙破奴等人建議應該隔著黃河,等匈奴自相殘殺後再伺機殲滅對方,既不費己方兵力,又一舉攻破匈奴二王的勢力。霍去病卻拒絕了這個最安全的提議,言道:“皇上一直厚待歸降的胡人,廣施恩澤,恩威並用,臣服各國。此次渾邪王真心歸順我朝,若我們見死不救,未免讓日後有心歸順者齒冷。”言畢不理會眾將苦勸,毅然帶著一萬士兵直渡黃河,衝入四萬多人的匈奴陣營中。

霍去病以萬夫難擋之勇,在四萬多人的匈奴軍隊中衝殺。又一次以少勝多,又一次幾近不可能的勝利,霍去病在匈奴人心中變成了一個不可能失敗的殺神。很多匈奴人被殺得膽寒,後來甚至一聽見“霍去病”三字就轉身而逃。

霍去病救出渾邪王后,又以鐵血手段命渾邪王立即下令斬殺最初主戰的八千多士兵,飛濺的鮮血、掉落的人頭,再加上渾邪王的命令,匈奴人終於全部放下了手中兵器。

霍去病派兵護送渾邪王及休屠王的家眷提前去長安,自己則等候劉徹的命令,妥善安置好四萬多投降的匈奴兵士後才起程返回長安。

劉徹厚封了渾邪王和他的將領,讓他們在長安城享有最好的一切。把歸附的匈奴部眾安置在隴西等五郡關塞附近,又沿祁連山至鹽澤築邊防城寨,在原休屠王、渾邪王的駐地分設武威、張掖兩郡,與酒泉、敦煌總稱河西四郡。至此匈奴人在黃河區域、漠南的勢力全部被肅清,既進一步孤立了匈奴,又打開了通往西域的道路。

劉徹對霍去病此次的做法極為激賞,霍去病載功而返時,劉徹親自出長安城迎接,又增封霍去病食邑一千七百戶。霍去病總共享食邑一萬一千六百戶,超過衛青大將軍,貴極一時。

已是秋天,可仍熱氣不減,我懨懨地側臥在榻上,閉著眼睛,有一下沒一下地搧著美人團扇。

一個人坐到我身旁,我依舊閉著眼睛沒有理會,他俯身欲親我,我扇子一擋,讓他和扇上的美人溫存了一下,來人半氣惱半無奈地看著我。我翻了個身,把玩著扇子問:“難道她比​​我長得美?”

霍去病含笑道:“美不美不知道,不過比你知情識趣倒是真的,多日未見,連投怀送抱都不會。”我“哼”了一聲,用扇子擋住臉,不理會他。

他湊到我耳邊問:“你怎麼了?怎麼整個人沒精打采的?”我幽幽地嘆口氣,“我在學做閨中思婦、怨婦,你沒看出來嗎?”

“別賴在榻上,人越躺越懶,陪我出去逛一逛。”他笑著將扇子一把奪走,扔到一旁,拖我起身,“編造瞎話的本事越發高了。一回長安就听陳叔說落玉坊似乎在倉促地收縮生意,不知道你琢磨些什麼,竟把過錯栽到我頭上。”

自從回到長安城,因為心中有顧忌,除了被李妍召進宮了​​一回,一直都是深居簡出,此時雖也不太想上街,可看霍去病興致勃勃,不願掃他的興致,遂打起精神陪他出了門。

兩人坐在一品居雅座臨窗的位置,一壺清茶,幾碟小菜,輕聲慢語,他笑講起為何酒泉被命名為酒泉。

皇上賜酒一壇,奈何當時人多,實在不夠分,他就索性把酒倒入泉中,同飲聖上賞賜的美酒,泉因而被叫了酒泉,當地也因此得了個漢名,把本來的匈奴名丟到了一邊。

我笑問:“泉水真的因此有了酒香?”

霍去病抿了口茶,笑吟吟地說:“皇上賞賜的酒豈能一般?眾人都說品出了酒香,那肯定有酒香了。”

他伸手要替我擦嘴角的糕點屑,酒樓中還有其他人,我不好意思地扭頭避開,自己用手指抹去,他沒有碰到我臉,卻笑著順勢握住了我的手,我抽了兩下,沒有抽掉,只能嘟著嘴由他去。

霍去病輕笑著,眼光柔似水,神情忽地一變,雖仍笑著,可笑意卻有些僵。我詫異地順著他的目光,側頭望去,心彷若被什麼東西大力地一揪,只覺一陣疼痛,腦子一片空白,人定在當地。

九爺臉色煞白,眼光凝在我和霍去病交握的雙手上,全是不能相信。我心下慌亂,下意識地就要抽手,霍去病緊緊地握著我,絲毫不鬆,宛如鐵箍,竟要勒進肉中的感覺。我疼得心都在顫,可人卻清醒過來,默默地任由霍去病握住,一動不動地坐著。

石風看看九爺,又看看我,“玉姐姐,你……你什麼時候回的長​​安?你可知道九爺……聽人說你在長安,我們都不敢相信你竟然和…… ”

九爺語聲雖輕,卻強有力地截斷了小風未說完的話,“知道你平安無事就好。” 臉上一個虛無縹緲的淡笑,看得人心中滿是苦澀。

我強自若無其事地說:“讓你掛心了。”

霍去病笑道:“孟兄何不坐過來,一起飲杯茶?”

九爺想拒絕,天照卻飛快地說:“好呀!”

石風一臉不滿,帶著怒氣瞪了我好幾眼,又示威地瞪向霍去病。九爺臉色依舊蒼白,舉止卻已經恢復如常,淺笑著和霍去病互敬了一杯茶,溫和儒雅地與霍去病說著無關緊要的話,只是視線一到我身旁就自動閃避開,一眼都不看我。

我一直低頭靜靜地看著膝蓋下的竹蓆面,霍去病自始至終握著我的手。我只覺胸間滾滾有如冰浸炭焚,對霍去病道:“我們回去吧!”霍去病盯了我一瞬,眼中又是痛又是憐,放開我的手,輕點了下頭。

“金玉,真是巧呢!我正打算過兩日去看你。”李廣利和其他幾個長安城中游手好閒的豪門浪蕩子走進了雅座,和我打過招呼後,才看到霍去病,其他幾個少年郎都立即收了嬉笑之色,紛紛給霍去病行禮,只李廣利滿不在乎,甚至帶著一絲強作的傲慢,對霍去病拱了拱拳道:“霍大將軍好雅興。”霍去病一個正眼都未瞧他,彷若沒有聽見他的話。

我笑道:“我正要回去,若有什麼事情到園子來找我吧!”

李廣利睨著我只是笑,笑得我莫名其妙,“怎麼了?”他抿著唇,微帶了些不好意思,“沒什麼,過幾日你就知道了。”

霍去病冷冷地看向李廣利,李廣利一個哆嗦,惶惶地移開視線,卻又立即強鼓起勇氣,毫不示弱地瞪回去,卻不料霍去病早已沒有看他,只目光注視著我,示意我們走。李廣利的一時之勇落空,神態憤憤,看向我時,忽又透出一絲得意。

李廣利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,他的神色如此古怪,顧及到李妍,我不敢輕視,拿話激他:“二哥平日行事豪爽利落,今日怎麼如此小家子氣了?說個話比大姑娘上花轎還扭捏。”

一旁的少年都想笑,卻又忙忍住,李廣利臉漲得通紅,嚷道:“不是我不想說,是妹妹事先叮囑過。”

我心下越發忐忑,笑道:“娘娘叮囑過你,你自然不能不聽。既然你不敢說,我就不迫你了。”說完就要走。

“誰說我不敢了?”李廣利走到我身側,猶豫了一瞬,不敢看我,側頭看向別處,哼哼道:“妹妹說要求皇上給我做主賜婚,要把你… …你嫁給我。”

一直淡然自若品著茶,好似全未留心過我們的九爺手一抖,茶杯摔裂在地,側頭盯向李廣利。霍去病好像聽見最荒謬的笑話,怔了一瞬,不屑地大笑起來。

李廣利神情惶惶,畏懼地躲開九爺的視線,看到霍去病的反應,神情越發複雜。石風愣了會,大罵道:“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!”

事情太過意外,我怔怔立在原地,腦子裡急速地思量著對策,聽到石風的罵聲,才清醒幾分,忙厲聲斥責道:“小風,立即賠罪。”我從未對小風用過重聲,這是第一次疾言厲色,小風委屈地看著我。

九爺淡笑一下,溫和地說:“做錯了事情才需要賠罪,小風既未做錯事,何來賠罪一說?”霍去病點點頭,冷冷地說:“此話甚合我心。”

他們二人竟然口徑一致,我再不敢多說,只好自己向李廣利欠身行禮。李廣利一臉羞惱,恨恨地盯向九爺和霍去病,一甩袖子,轉身大步離去。我跺了下腳,對霍去病道:“李廣利心腸不壞,若軟言相求,他自己肯定就會不同意,現在不是逼得他非要做義氣之爭?”

霍去病神情不屑至極,冷哼一聲,“軟言相求?若不是你在,我非當場卸了他腦袋不可。”

我無奈地嘆口氣,霍去病拖著我向外行去,“我現在就去找皇上把話講清楚。好一個李夫人……哼!”

匆忙間,始終都不敢回頭,可我知道,身後的兩道目光毫不避諱地盯在我身上。心下無措,不高的門檻,我也被絆了下,霍去病立即扶住我,回頭迎上九爺的目光,一冷,一溫,彼此都絲毫不避讓地看著對方,四周彷彿有細小的火花爆開。我忙擠出一絲笑握著霍去病的胳膊,出了一品居。

人剛進宮,還未見到皇上,一個中年宮女就匆匆攔住了我們,向霍去病行禮請安。滿心憋著氣,只想見皇上的霍去病神色緩和,微側身子避開,只受了半禮,對我道:“這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女官,我小時候喚雲姨,現在她怎麼都不肯讓我如此叫她,以後你幫我叫吧!”

我忙斂衽行禮,“雲姨。”

雲姨側身讓了半禮,笑道:“玉儿吧?上次霍將軍和皇后娘娘說了你半晌,我早就盼著能見一面。”

霍去病的神色又冷起來,雲姨笑牽起我的手,“先去拜見皇后娘娘可好?娘娘也想見見你。”我看了眼霍去病,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,遂點點頭。

青石牆、毛竹籬,幾叢秋菊開得正好,白白黃黃,鋪得滿庭幽香。東風過處,捲起無數落花殘蕊乍浮乍沉,蹁躚來去。一抹斜陽恰映在庭院一角的賞花人身上,倒是人比菊花淡。

我們都不禁慢了腳步,雲姨輕聲道:“娘娘。”

衛皇后未等我們行禮,轉身指了指菊花旁的矮几竹蓆,“都坐吧!”

衛皇后坐到我們對面,仔細看了會兒我,輕嘆一聲,“跟著去病,委屈你了。”

霍去病道:“我可不會讓她受委屈。”

衛皇后唇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,“皇上沒有答應替李廣利賜婚。”

霍去病笑道:“待會兒就去謝皇上。我雖還沒來得及和皇上說婚事,可皇上早知道我對金玉的心意,當年還打趣我,如果我自己得不到金玉,他幫我來搶人。”

衛皇后眼中幾分憐惜,“皇上是要給你做主賜婚,可……可不是金玉。”

霍去病猛地站起來,“除了金玉,我誰都不要。”

衛皇后道:“皇上的意思是你可以娶金玉做妾,正室卻絕對不可能。”

天邊晚霞緋艷,對對燕子低旋徘徊,暗影投在微黃的席面上,疏落闌珊。我低頭茫然地數著席子上交錯的竹篾個數,一個,兩個,五個……我數到哪裡了?從頭再來,一個,三個,兩個……

霍去病拉著我要走,衛皇后輕聲說:“去病,這比戰場更複雜,不是你揮著刀就可以殺開一條路的,你不怕一個不周就傷到金玉嗎?”

霍去病立了一瞬,復又坐下,“皇上是什麼意思?”

衛皇后道:“皇上為什麼一意重用你?幾次出戰都把最好的兵士給了你,一有戰​​功就大賞,短短兩年時間,你的地位就直逼你舅父。”

霍去病沉默著沒有說話。劉徹對衛青在軍中,近乎獨攬兵權的地位很是忌憚,一直想分化衛青的兵權,可良將難尋,一般人怎麼可能壓過衛青?霍去病的出現恰給劉徹提供了這個契機,霍去病又正好和衛青個性不合,反倒與劉徹性格相投,所以劉徹刻意扶植霍去病在軍中的勢力,彈壓衛青的門人,以此將兵權逐漸二分,也以此來讓衛青和霍去病彼此越走越遠。

衛皇后徐徐揮袖,拂去几案上琴旁的落花,“皇上想選一個公主嫁給你。”

當年的劉徹為了對抗竇氏和王氏外戚在朝中的勢力,重用衛青,盡力扶植衛青的勢力;但當竇氏和王氏紛紛倒台,而衛青軍功越來越多,在軍中威望越來越高時,一切起了微妙的變化,究竟為何衛青娶了年長他許多的公主,真正的原因任人猜測。事隔多年,如今的霍去病又要娶一個公主。

一輪落日,半天紅霞,幾行離雁,三個人一徑沉默。

霍去病微仰頭,凝視著天空的大雁,“正因為有舅父的前車之鑑,我已經盡力小心謹慎,可還……”他側頭向我暖暖一笑,“除了你,我誰都不會娶,管他公豬母豬。”衛皇后微一蹙眉,卻沒有吭聲。

霍去病向衛皇后微欠了下身子牽起我向外行去,衛皇后只一聲輕嘆,未再多言,低眉信手拂過琴。

咿咿呀呀,嗚嗚咽咽,一時起,一時落,琴曲漂泊不定若風絮,吹得愁緒滿庭。抬眼望去,殘陽映處,幾朵落花,兀自隨風。

淡漠的月光,沉沉的暗夜,幾道微綠的螢火,渺茫閃爍。枯葉片片墜落,一時無聲,一時簌簌。

心就如這夜,暗沉沉地,些微熒光怎能照亮前方?我呆站良久,驀然起身去追流螢,彩袖翩飛,風聲流動,握住那點微弱螢火的剎那,卻又立即鬆了勁,放它離去。

“玉儿……”聲音柔且輕,似怕驚破模糊的夜色,我心一震,身形立停,卻不能回頭。

他來幹什麼?我曾多少次苦苦盼望過,有一日能在這個園子裡聽到他的聲音。時間過去得太久,幾經傷心,我早已經放棄,這個聲音居然在身後猝不及防地響起。

“你來幹什麼?”

“玉儿,我……對不起。”九爺拄著拐杖,走到我身前,“我……想求你原諒我,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?”

我滿心震驚,不能相信地瞪著他,“你說什麼?我沒有聽懂。”

他的眉間滿是憂傷,眼睛裡卻燃燒著一簇簇火焰,灼得我心疼,“我錯在太自以為是,我從沒有真正地把心裡事情說給你聽過。我自認為自己做了對彼此最好的選擇,可從沒有問過你,我的選擇正確嗎?是你想要的嗎?玉儿,我是喜歡你的,我心裡一直有你。”

事情太過可笑,這曾經是我願意用生命去交換的話語,如今聽到,卻只有滿心悲憤,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,“九爺,你不要逗我了。我已經答應霍去病要嫁給他。”

他的手緊緊握住拐杖,面色蒼白,語氣卻堅定有力,“不是還沒有嫁嗎?而且他如今兵權在握,他的家人親戚又錯綜複雜,他的婚事已經不僅僅是婚事,而是各方利益的較量和均衡,絕對不是他自己說了就能行的。玉儿,以前全是我的錯,但這次我不想再錯過。”

我怔怔發呆,事情怎麼會這樣?以前怎麼求也求不到,如今怎麼全變了?

九爺伸手替我拂去頭上的落葉,手指輕觸了下我的臉頰,我猛地側頭避開,他的手指落空,僵了一瞬,緩緩收回。

我心中一震,幾分清醒,退後一步,硬下心腸地說:“九爺,我已經……已經和去病……我已經是他的人了。”

他愣了一下,眼中情緒複雜,隨即滿不在乎地一笑,“你忘了我祖父的故事嗎?祖母在嫁給祖父前曾是他人的小妾,你看我會在乎嗎?”

我吃驚太過,搖頭再搖頭,喃喃自問:“這究竟是為什麼?為什麼以前……”

九爺向前走了兩步,低頭凝視著我,“玉儿,我最初的顧慮是因為我的身份。自祖父創建石舫以來,石舫收入的絕大部分都花費在了西域,一部分救助了百姓,一部分卻是幫西域國家擴充軍事。到我手中後,我開始盡力疏遠西域各國,但仍舊有千絲萬縷的聯繫,這些事情如果洩漏,人頭落地都是輕的。我理智上明白應該疏遠你,可心卻仍舊想看到你,甚至會控制不住地試探你,看你是否可能接受我……”

我咬著唇,“我沒有通過你的試探嗎?”

他搖搖頭,“通過了,遠遠超出我的期望。”我不明白地看著他。“可就是你太好了,好得讓我自慚形穢,唯恐這輩子不能讓你幸福,自以為是地又把自己劃在了你的圈子之外。”

天下居然有這種解釋?我冷笑起來,九爺急急地想握我的手,我用力揮開,他臉上閃過傷痛,低垂目光,看著地面,緩緩道:“玉儿,我身子有殘疾,不僅僅是我的腿,我還……還不能有孩子,我不能給你一個正常的家。”他苦笑一下後,面上竟露了幾分戲謔打趣,“不是不能行房,而是孩子會遺傳我的病,也很難活。娘親曾生過五個孩子,我是唯一活下來的,五個中有四個一出生就腿有殘疾。父親和母親的早逝和這些打擊有很大關係。後來我自己學醫後,查過母親那邊的親戚,她是外祖母唯一活下來的孩子,外祖母也因傷心過度早逝。我從小一直看著父親和母親的悒鬱,看著母親每次懷孕時的開心,每次失去孩子後的痛不欲生,我不想這樣的事情再重演。”

原來他只是為了這個一再拒絕我,他為什麼自以為是地認為我一定會和其他的女人一樣非要孩子不可?難道沒有孩子就不能幸福嗎?他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意思?

我心中百般滋味千種酸楚,他居然還能自嘲地笑出來,我揮手去打他,拳頭落在他的肩上、胸口,“你為什麼……為什麼不早說?我會在乎這些嗎?我更在乎的是你呀!”

他一動不動地站著,任由我的拳頭落在他的身上。我滿心傷痛,只覺身上的力氣一絲絲全被悲傷吞沒,身子微微搖晃著,哪裡再打得動他?他忙伸手攙住我,我的拳頭軟軟鬆開,淚終究再不受控制地落下。

他急急替我拭淚,“玉儿,我以後再不會讓你掉淚。自你走後,我一直在設法安置石舫的大小生意,等安置妥當後,我們買幾匹馬,離開長安,一定比老子的青驢跑得更快,也一定消失得更徹底。漠北江南,你願意去哪裡都可以。以​​後肯定還會有很多風險,但我知道我們可以攜手與命運抗爭。”

我淚如雨下,怎麼擦都擦不干。不一會,九爺的肩頭已經濕了一片。傍晚從宮裡出來後,我心中就如灌了鉛般沉重,此時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麼,只知道心如刀絞,好難過,好難過。

一隻手猛地把我拽開,太過用力,我身子直直往後跌,驚呼聲未出口,已經跌進一個熟悉的懷抱。霍去病身子僵硬,胳膊摟得我要喘不過氣來,他一眼不看我,只對著九爺笑道:“玉儿的眼淚以後我會替她擦,不勞煩閣下了。”

九爺與霍去病對視半晌,眼光移向我,霍去病也盯向我。我閉上眼睛,誰都不敢看,隻眼淚紛紛,身子顫個不停。

霍去病說了聲“失陪”,抱起我轉身離開,腳步匆匆,身後九爺的聲音,“玉儿,這次換我追你。”霍去病的腳步猛然一頓,又立即加快了步伐。

第十章怒吻

年僅二十歲的霍去病,在長安城炙手可熱,似乎跟著他,就意味著榮華富貴、錦繡前程、封侯拜將。

霍去病行事越發張狂,鋒芒迫人,朝中諸人態度不一,羨的、厭的、恨的、妒的、巴結的、疏遠的……且不論王侯貴臣,無一人敢當面直逆霍去病的鋒芒。

與之相反,衛青處事更加低調謹慎。衛青在軍中十幾年,待兵將如手足,和官兵生死沙場中結下的袍澤之情,其寬厚仁義的威信依舊如大山一般,沉穩不可撼,皇上對此也無可奈何。

我捧著一冊竹簡,似乎在看,其實心思卻全不在上面。那日被霍去病撞見我在九爺肩頭落淚,我以為他肯定會對我大發雷霆,卻沒有想到,兩人進屋後,他只是抱著我坐在黑暗中,不言不動,彷彿化成石雕。

很久很久後,他輕輕把我放在榻上,躺到我的身側。我實在害怕他的沉默,剛要開口,他卻摀住了我的嘴,“我什麼都不想听,好好睡覺。”語氣裡竟透著絲絲緊張和害怕。

那日過後,他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,待我像以前一樣,只是每天晚上,如果他不能來我的園子,就必定要派人接了我去他的府中。

因為他如今上朝後,常被皇上留下,他又總是會喝得醉醺醺地回來,所以我十之八九隻能在他府中安歇。

“玉儿……”霍去病叫道。他何時進的屋子,我完全沒有察覺,心中一顫,忙擱下手中的竹簡,“什麼事情?”

他坐到我身側,“今日宮中有宴,我……”我問:“又要醉成爛泥?”

他抱歉地看著我,我道:“不可能每次都藉著醉了,讓皇上說不了話。”我遞給他一軸帛書,他打開看了一眼,面寒如冰,“竟然宣你入宮。”

天空靜爽涼滑,如一幅水洗過的藍綢,淡淡浮著的幾抹微雲又添了幾分生動。來參加宴席的女眷三五成伴,盈盈笑語和著金桂的香氣,盪在風中。

我靠在樹幹上,半仰頭望著天空。忽覺得有人視線一直凝在我身上,一低頭,看見一個身材高挑、容貌英俊、錦衣玉帶的男子正定定看著我。眼中滿是震驚和不能相信,我望著他,暖暖地笑著,他眼中的驚詫懷疑褪去,喜悅湧出,還有淚光隱隱浮動。

一會兒後,他的神色恢復平靜,不動聲色地環顧了四周一圈,又看了我一眼,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。

李妍不知從何處走出,笑看著我,“金姑娘似乎走到哪裡都有傾慕者,一個大漢朝的將軍對你一往情深,如今聖眷正隆的新貴光祿大夫也好似頗對你動心。金日到長安不久,卻因為當日是霍將軍去接受的匈奴人投降,聽聞他和霍將軍的關係很不錯。”

原來他只是為了這個一再拒絕我,他為什麼自以為是地認為我一定會和其他的女人一樣非要孩子不可?難道沒有孩子就不能幸福嗎?他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意思?

我心中百般滋味千種酸楚,他居然還能自嘲地笑出來,我揮手去打他,拳頭落在他的肩上、胸口,“你為什麼……為什麼不早說?我會在乎這些嗎?我更在乎的是你呀!”

他一動不動地站著,任由我的拳頭落在他的身上。我滿心傷痛,只覺身上的力氣一絲絲全被悲傷吞沒,身子微微搖晃著,哪裡再打得動他?他忙伸手攙住我,我的拳頭軟軟鬆開,淚終究再不受控制地落下。

他急急替我拭淚,“玉儿,我以後再不會讓你掉淚。自你走後,我一直在設法安置石舫的大小生意,等安置妥當後,我們買幾匹馬,離開長安,一定比老子的青驢跑得更快,也一定消失得更徹底。漠北江南,你願意去哪裡都可以。以​​後肯定還會有很多風險,但我知道我們可以攜手與命運抗爭。”

我淚如雨下,怎麼擦都擦不干。不一會,九爺的肩頭已經濕了一片。傍晚從宮裡出來後,我心中就如灌了鉛般沉重,此時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麼,只知道心如刀絞,好難過,好難過。

一隻手猛地把我拽開,太過用力,我身子直直往後跌,驚呼聲未出口,已經跌進一個熟悉的懷抱。霍去病身子僵硬,胳膊摟得我要喘不過氣來,他一眼不看我,只對著九爺笑道:“玉儿的眼淚以後我會替她擦,不勞煩閣下了。”

九爺與霍去病對視半晌,眼光移向我,霍去病也盯向我。我閉上眼睛,誰都不敢看,隻眼淚紛紛,身子顫個不停。

霍去病說了聲“失陪”,抱起我轉身離開,腳步匆匆,身後九爺的聲音,“玉儿,這次換我追你。”霍去病的腳步猛然一頓,又立即加快了步伐。

發布者: 商都生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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